宮體詩
宮體詩,中國在南梁至初唐流行的一種詩歌體裁,代表作家有蕭綱、蕭繹、徐摛和徐陵父子、庾肩吾與庾信父子等人。傳統看法認為,宮體詩專以美女與愛情為主題,着意描繪女子的容貌、表情、衣飾、姿態、舉止、器物等等,風格輕靡浮艷,作品收錄於徐陵所編《玉台新詠》中,甚至有史臣認為宮體詩要為梁朝滅亡負上一定責任。另有現代學者認為,宮體詩題材其實涵括貴族各方面的生活,不限於艷情之詩,手法上善於表現物象一個鮮活的瞬間,描述微妙的細節和倏忽即逝的時刻,深受佛教教義影響,富有創新性與想像力,為日後唐詩的繁榮奠定了基礎。
形成與發展
[編輯]南梁宮體詩繼承了南齊時謝朓、沈約和何遜的傳統[1]:173,沈約的艷詩可說是宮體詩的先驅[2]:125。狹義地說,宮體詩專指梁武帝第三子蕭綱及其宮臣在530至540年代所寫的詩歌。530年代初,蕭綱從地方上回到京師,帶回來一批文采風流的幕僚,並於531年成為太子[1]:124、前言5。太子家令徐摛的詩歌與眾不同,為東宮文士所學習,開始出現「宮體」的稱號[2]:123;「宮」指太子的府邸「東宮」,此後蕭綱和從臣左右所作風格近似的詩歌被稱為宮體詩[3]:299,在京城建康領導文學時尚,不數年之間,東宮「新變」之體受到貴遊子弟們紛紛倣效,逐漸統治了梁朝後期文壇[1]:前言5、214,在京城地區被廣泛模倣,更被湘東王蕭繹等人傳到地方州郡[3]:299。也許因為宮體詩文辭過於淫麗,梁武帝曾召來徐摛擬加以斥責,卻為徐摛的淵博所折服[2]:345。蕭綱幕下善寫宮體詩的有徐摛與徐陵父子、庾肩吾與庾信父子;由於徐、庾詩歌影響巨大,宮體又被稱為「徐庾體」[3]:299。庾信年輕時寫過不少宮體詩[4]:7,徐陵所編詩集《玉台新詠》收錄了不少宮體詩中的艷詩[2]:129,被視為宮體詩的代表性選集。(田曉菲卻指出,《玉台新詠》是為女性讀者編纂的選集,而不是宮體詩的選集。)[1]:84、142梁朝時宮體詩作者尚有蕭繹、劉孝綽等人[1]:91、86。
陳後主宮廷亦流行宮體詩,著名作品有《玉樹後庭花》和《臨春樂》等,多是描述美人容色[5]:281。初唐的宮廷詩歌,延續了梁朝的宮體詩[1]:154。隋唐李百藥在宮體詩中善於寫出精巧的對句;唐太宗曾作宮體詩,為虞世南所勸諫[6]:32、35;宮體詩被視作導致文學墮落,描寫美女的詩歌受道德譴責。大多數初唐詩人都寫有幾首宮體詩,但所佔作品比例比南朝詩人小得多,整體而言宮體詩數量銳減[6]:35-36。
特點
[編輯]傳統觀點
[編輯]宮體詩被視為對閨閣生活和浪漫愛情的歌詠[1]:194,專門描寫美女的感情和生活環境,題材輕度色情[6]:12,宮體艷情詩有蕭綱《詠內人晝眠》、《詠孌童》、《名士悅傾城》等。也有學者把宮體詩定義為「以皇宮大內的生活為主題的詩」[1]:194、130。興膳宏指出,宮體詩並非專以女性為主題,但當中最具特色的部份仍是「艷詩」[2]:125。如蕭綱《美人晨妝》:「北窗向朝鏡,錦帳復斜縈。嬌羞不肯出,猶言妝未成。散黛隨眉廣,燕脂逐臉生。試將持出眾,定得可憐名。」此詩關心的並非女性的心理波動,而是其表情的微妙變化與舉止動作。宮體詩中艷詩常用的主題,是刻劃女性失去愛情的思潮起伏,但並不像「古詩十九首」那樣光是敘述淒涼之情,而是精細而具體地描繪其容貌、表情、姿態、動作、衣着、用具,及至其居室和周圍的自然環境[2]:129。以蕭子顯《日出東南隅行》與同題古樂府《日出東南隅行》比較,其特色為着意勾勒羅敷、其丈夫與太守的容貌服飾,其中又以描繪羅敷姿態的句子最多,與古樂府中羅敷的健康形象相去甚遠[2]:130、132-133。
宮體詩風格一般「輕靡浮艷」[4]:7,與南齊永明體詩歌相比,宮體詩聲韻、格律要求更為精緻,風格由輕綺而變為穠麗,內容則更狹窄,以艷情、詠物為多[1]:130。宮體詩着重色慾,「有着主題上的局限與形式上的束縛」[7]:231,往往以憔悴的女子與憂傷的詩人為題材,善於描寫體驗的細枝末節,敏感而纖巧,着重視覺美感、景像的諧和和客觀,淡化道德與玄理的思索[7]:232。宮體詩善於渲染刺激官能的氣氛,關心女性的容姿服飾,乃至建築、器物等,這種表現手法與專以「鋪陳」為務的辭賦相似[2]:135。
新觀點
[編輯]田曉菲指出,以為宮體詩專門歌詠女性和艷情,其實是一種誤解。宮體詩題材涵括貴族各方面的生活,歌詠女性和艷情只是宮體詩一小部份;艷情詩佔蕭綱全部現存詩作的三份一,蕭繹的四份一,庾肩吾的十份一[1]:156。宮體詩的定義,應是「關於定力、關於注意力、關於凝神觀看物質世界的新方式的詩歌」,引導讀者在一個至為具體、至為特殊的時空層次上觀察物像。宮體詩不僅擅長於觀察,也善於運用意想不到的觀察角度,常表現物象一個鮮活的瞬間[1]:173-174。宮體詩較少作籠統和整體性的描述,而是力求表現觀察中那一時刻的事物,具有強烈視覺性,注意力高度集中,描述最微妙的細節和倏忽即逝的時刻。如蕭綱《秋晚》描寫黑暗從四面八方襲來,世界被陰影籠罩,「亂霞圓綠水,細葉影飛缸」兩句,注意力轉向黑暗中的光芒:雲霞給池水一時的光彩,燈光映照樹葉的剪影[3]:300。宮體詩歸根結底描寫的是一系列的瞬間,詩人全神貫注地凝視,直接看到世界短暫、多變和虛幻的本質,描寫的常常是虛幻飄渺、捉摸不定的意象,如水中倒影、塵土、陰影、涼風或燭光,作品如蕭綱《水中樓影》等[1]:前言8、148。
宮體詩受佛教影響,與觀照、禪修冥想的佛教教義息息相關[1]:157,深受佛教關於幻、照與觀想的教義影響,捕捉佛教所謂現象世界的短暫、脆弱和最終的非現實性[3]:300;如劉孝威《禊飲嘉樂殿詠曲水中燭影》、庾肩吾《三日侍宴詠曲水中燭影》主題都是幻影與無常[1]:185-186。梁朝宮體詩字詞或上下兩句間,常存在着一種豐富的張力,如蕭綱《秋晚》「浮雲出東嶺,落日下西江」,讀者讀到第二句時,才明白第一句的涵義:詩人是被黑暗所包圍。這兩句詩不僅是對偶句,而且具有互動關係,上下兩句間創造出一種張力[1]:174、176。吳伏生指出,宮體詩將詩歌視為一種娛樂與遊戲,刻意追求詩歌語言形式的精美和艷麗,以此來淡化乃至打消詩歌的教化和言志功用;它所推崇的是形式的人為與精巧 ,而不是內容的深刻與真誠[8]。
評價
[編輯]長期以來,宮體詩被批評為頹廢、放蕩,和不道德[1]:85、124。傳統史家認為宮體詩的寫作是南梁覆亡的原因之一。隋唐官方嚴厲批評宮體詩[1]:前言6、242,姚思廉《梁書》指摘蕭綱宮體詩「輕艷」[2]:123,魏徵批評宮體詩專寫女性閨閣之事[1]:130,杜確指宮體詩「輕浮綺靡」。王瑤痛斥宮體詩的美「都是浮腫的,貧血的,堆砌的,和病態的」,是宮廷士大夫生活墮落的象徵[5]:274、262。
田曉菲則稱讚宮體詩富於想像力和創新性。宮體詩代表了古典詩歌發展的一個分水嶺[3]:299,宮體詩人在「文學史上開闢了一個新紀元」,而後人對宮體詩的批評,其實「帶有歷史性、階級性和性別偏見」[1]:153-154。宮體詩人也完善了七言詩的創作,有蕭綱絕句《夜望單飛雁》等成熟的作品[3]:301。吳伏生認為,宮體詩的創作表明,詩歌不僅是政治意志和個人情感的傳聲筒,還是一種需要精益求精的藝術。宮體詩在語言形式上的實驗與創新,推動傳統詩歌的發展,為唐詩的繁榮奠定了基礎[8]。
參考文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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